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禁门守卫接过海市递出门敕,见那门敕上篆刻一“霁”
字,登时面露惊骇神色,将门敕双手奉还。
海市冷冷俯瞰那守卫,也不开声,只管拨马向霁风馆中疾驰而去,守卫亦不敢多言。
纵有特权,霁风馆人亦少骑马出入禁城,使用夜间自开垂华门的恩典更是罕有,海市在霁风馆住了十年,多是义父与濯缨带她翻墙出入禁城。
然而她也清楚知道,霁风馆的人,从来是有权入宫不下马的。
她的房间依然照旧时摆设,与一般贵族少年男子无异,只是那黄花梨木床上,端端整整搁了个湖绿绸缎包袱。
海市解了包袱,摊开内里衣物,一看之下,却拧起眉,露出稍许为难神色。
衣裳倒是绝美的,凉滑的青绿鲛绡如碧波裁成,其上就势缀有点点白鸥,领沿腰间繁复白藻纹,均是手绣,状极工巧。
夏季衣物本来不尚刺绣,多取印花织染之术,惟恐绣纹厚重,使穿者溽热不适,衣物重垂。
若针脚稀薄,袖裾固然飘逸,却又失了刺绣本身一番浮凸玲珑的好处。
这衣裳绣工却不寻常,针脚细密,绝无堆叠板结,绣工巧如天孙,更因使新缫的原色桑蚕丝挑绣,光泽润滑,自然有了浮凸之感,触手却依然如清风流泻,不滞不涩。
好一个柘榴姑娘,看这衣裳手工,即便是在禁中织造坊内也是一等一的,想见其人,该是何等灵秀剔透。
海市将那衣衫左披右裹,总觉得多有不妥,终于丧气地坐回床上。
自六岁起改扮男装,不可令人贴身服侍,已不知晓襦裙要怎样穿着了。
回想着宫人衣装的模样,勉强穿好了,伸开双手低头看看,又急忙站起身,跑到桌前去,倒了一杯新茶,想一想,又将那杯茶倾入官窑茶托里,俯过脸去照出影子来——她房中历来没有镜子。
一照之下,又叹了一声。
既是穿了襦裙,头发也再不能如男子般绾在幞头内。
海市干脆拆散发鬏,两手胡乱梳理一瀑长发。
门上响起轻叩。
海市方才已摒退了所有下人,心内想着定是濯缨偷空回来了,面露喜色,胡乱撩起曳地裙裾奔去开门。
海市屋子正迎着馆内的霜平湖,开着半湖新荷。
门扉一开,好风长驱直入,扑灭了烛火。
月光有如银浆泼撒进来,将人从顶心洗至足踵。
海市自觉得四下顷刻里静了,蛩音噪噪切切似一时都消灭了。
笑影凝在她麦金色面孔上,风鼓衣袂,满头青丝不绾不束,直欲飘飞起来。
门外的人约莫也吃了小小一惊,面容震动,嘴角刀痕抿成一道直线。
平日男装打扮,掩去了海市大半丽色,乍见她改换豆蔻少女妆扮,纵然襟歪带斜,神情惊疑不定,那一种不自知的鲜妍容华竟慑人心魄。
少年时候,他自己的眼瞳,怕也是这样清澈得,自乌黑皎白里直透出钢蓝色来吧?
“义父……”
海市轻声唤道。
方诸的眼里,一道神光暗了下来,暗至混沌无光,如太初鸿蒙撕不开斩不断的浓稠窅黑。
岁月于别处都犹为宽宥于他,三十六岁的男子,容貌身姿均只得二十七八模样,惟独那一双眼睛,是再也回不去了。
倒也并不溷浊,只是目光总隔膜了什么,再难有那样的剔透无伪。
当年的清俊少年将军,只像是百年一梦,是别人了。
海市这一声,将他自恍惚中唤醒过来。
“你到底是长大了。”
他太息着,低声笑道。
“知道要嫁人,倒比成天喊打喊杀的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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