蒋世友点点头,他放下笔,认真地看着周韵,问道:“娘子,你觉得我适合做什么呢?”
周韵略显疑惑:“三爷是说哪一方面?”
蒋世友慢慢挪过来,坐在她对面:“我想过了,虽然我腿脚不便,可老这么无所事事总归是不好。
读书或经商,又或者别的什么事,大伯父都这么努力,我也总得给自己找些事情做。”
这事有些突然,周韵一时没回过神,以前的蒋世友因着腿脚残疾身体孱弱的关系,入不得官场又也入不得商场,家里分得的财产,若是不大手大脚挥霍,也能不愁比不愁穿安稳度日,他惆怅憋闷下成日里便只爱阴沉在院内屋里和妾室丫鬟们逗弄为乐。
如今见他另有想法,周韵斟酌一番,慢慢组织语言道:“三爷身子不适,当不得劳累,读书经商的事都使不上力气。
要做一样事情,首先是要身体好经受得住。
三爷不如先养着身体,在慢慢想想自己爱做什么,横竖咱们家里钱财不缺,不着急。”
蒋世友本是有些小兴奋地和她说起这个事,不料碰了个软钉子,他也没办法,只好点头应是。
两人再没有谁开口说话,一时气氛安静得有些尴尬。
从昨晚那场戛然而止的谈论之后,他们之间似乎就开始弥漫起这样的尴尬。
一直被粉饰的太平仿佛被一个小锤子敲了一下,上头渐渐裂开慢慢的细纹碎痕,只是两边都倔强地撑着,都不肯让它碎裂,也许是隔着一道屏障更容易相处,又或者是不敢面对失去屏障后真实的对方,更不敢被对方看到失去屏障遮蔽后真实的自己。
每一次交谈都略略提心吊胆,交谈结束后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暗暗松了一口气。
周韵的话越来越程式化,蒋世友也兴味索然,久而久之,开口聊天成了个沉重干巴的事情,让人疲惫不堪。
可即便如此,两人谁都不肯打破那摇摇欲坠的屏障,浅尝辄止的尝试后是更加深的退步。
像是在等什么,又像是在避开什么。
如果他们肯开口将这样奇怪而矛盾的心情告诉另一个人,也许旁观者会笑着说这是两个已经看对眼的人在患得患失,偏偏他们在这世间没有朋友,在自己想明白前,也就只能继续迷在当局中。
府里的两位主人间的关系变得这样奇怪,连带着整座蒋家东府都乌云罩顶,每个人都小心翼翼,连大气都不敢出。
尤其是四位姨娘,更是噤若寒蝉,菊芳的事她们模糊知道了些,不免物伤其类,自己也有些焦虑,周韵那番敲山震虎的话更是让人不寒而栗,比起路边突然遇上狼更恐怖的是身边的羊突然变成了披着羊皮的狼。
几日下来,四人几乎连自己小院的大门都没出去过。
红袖在屋里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,手上一方红罗帕几乎撕扯出裂痕,绿衣坐在旁边绣花,瞧她踱来踱去,不免叹道:“我的好妹妹,你再晃下去,我眼睛就花了。
横竖是菊芳出了事,平日里苏晓因和她最亲厚,要着急也该是苏晓因着急才是,与我们什么相干?你有什么好心虚的?”
绿衣随口一句话倒戳中了红袖心事,她吓得脸色一白,忙遮掩道:“自然不干我们的事,可是这不是有些唇亡齿寒么?”
说着,她一甩绢子,佯装镇定地坐回椅上,端起茶灌了一大口。
绿衣继续拿起绷子绣花儿,口内道:“凭什么唇亡齿寒,也到不了咱们身上,咱们是谁?和三爷从小到大十几年的情分,岂是那些一年两年的妖媚子狐狸精可以比得的?只要咱们不出大错,平日恭敬着三奶奶,纵有些错处也不打紧的。”
这话说得红袖越发心虚着急了,若真是小错倒也罢了,她前几年趁着手头宽松,也偷偷放了几百两银子的高利贷,虽说一直都走运没被发现,如今也是时过境迁,可是真要别查出来,只怕也是菊芳这样的下场。
红袖心里焦急万分,恨不得让那些知情人全都封口闭嘴的好。
绿衣继续慢悠悠地绣着花,不慌不忙道:“只是以前倒完全没瞧出来三奶奶竟是个隐藏的高手,这些日子布下局,逼得菊芳不得不上钩。
如今府里形势大变,她牢牢抓稳了府里大权不说,还独享了三爷的宠爱,若是生下个一儿半女,此后便再不能小看了。”
儿女子嗣始终是东府里不能明说却始终在暗斗的话题,偏生几年下来谁的肚子都不争气,没一个人有消息。
红袖撇撇嘴,道:“姐姐倒是识时务的很,从来也不和三奶奶争抢什么,如今自然也没什么错处。”
绿衣以前就常常规劝她少和三奶奶作对,她自己不听,也跟着菊芳挤兑过周韵,好在枪打出头鸟,她不出挑,也就没有大错。
绿衣听出她话里意思,将绣花绷子放下,走过来拉了红袖的手:“妹妹这话可是太不应该了,这些年咱们朝夕相处,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?但凡我是个投机取巧的,也不至于今日这样不上不下,我只是不想去争那些不必要的长短,咱们这样的人,虽说和三爷有十几年的情分,可也就只有这些了,菊芳那样轰轰烈烈的宠爱轮不到咱们,她这样大起大落的结局也和我们无关,我们只需要看清现在的局势,不偏不倚地过下去,横竖蒋家不缺咱们一碗饭,以后若得三奶奶怜惜,嫡子出生后或许还能生下庶子庶女傍身。
一辈子就这样平平静静地过了。”
红袖听得很是不忿,她立起身来看着绿衣道:“姐姐这话我听了这些年,耳朵都起茧子了。
你这话看上去似乎有些道理,可是细想想却十分无趣。
咱们才多大的年纪?又有哪一点不如三奶奶菊芳她们?凭什么她们能得三爷宠爱,咱们就得与世无争地过下去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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