悌是敬爱兄长,做子弟的,除孝顺父母,还得敬爱兄长。
即便父母亡故,有了悌,兄弟才能和睦,这家族才能常保安宁兴旺。”
“父母兄长若是做错了事,说错了话,也不能违逆?”
父亲顿时有些变色,低头寻思了片刻,才说:“这《孝经》后面还有一句——‘当不义,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’。
若是为父的做了不义之事,为子的,便该据理力争,劝父亲回归正途。
‘父有争子,则身不陷于不义。
’”
“哦,我明白了……”
从那天起,每到天黑,王理都跟着父亲学那《孝经》。
两个哥哥原先只粗读过一点书,后来农活儿太忙,便都搁下了。
这时见他读书,也来了兴致,一起凑过来学。
他娘生长于寻常农家,见他们父子在一处读书,既觉新鲜,更觉贵气,在一旁剪灯添油,端汤递果,也忙得极欢欣。
不过,兴头过了之后,王理开始觉得读书实在苦乏,还不如去田间割麦锄草有趣。
再听父亲说,若想中个进士,得读烂万卷书。
他和哥哥们算了一下,一卷书一尺长,万卷书一千丈,一本一本排起来,恐怕整个皇阁村所有田地都铺不下。
这么多书,得多少年月才能读完?这一算,他越发泄气,读书一事便渐渐撂荒,开始跟着父兄耕地种田,去京城开的眼界也便渐渐缩回到乡里田头。
书虽未读多少,他却牢牢记住了“道理”
两个字。
种田有种田的道理,每样庄稼也都各有各的道理,都违逆不得。
至于做人的道理,却难解得多。
人不似庄稼,虽说麦有麦的道理,麻有麻的道理,但这两样只须各依各的道理,分开种,尽了力便都能收获。
人却全然不同,你有你的道理,我有我的道理,且常常混杂在一处,极难截然分出对错。
更何况,人与人、家与家、村与村、乡与乡之间,常常会起争执,每个人都说自己对,这其中道理在哪里?
无事时,王理常常琢磨这些道理,却越想越糊涂,越糊涂便越沮丧。
农活里,他最不耐烦的是理那些乱麻。
每年夏至前十日,麻结了穗、花粉如灰时,父亲和两个哥哥紧忙抢时收刈。
他和娘在田边拿竹刀削叶劈梢,剥下麻皮,驮回家,用水沤过,在房顶上搭起架子晾晒洁白。
再将麻片泡在水中,用手指理丝、拈线,卷成团作经线,挽成绽作纬线。
最后,要牵线穿杼,至少得两人,那时妹妹还年幼,便由他来牵线。
稍一不慎,麻团线绽便会绞乱拧缠作一堆,想要理清楚,极耗时耗力。
可和乱麻相比,做人更乱许多,哪里能理得清?理不清,他便不知该如何做人,昏乱沮丧之极时,甚而不愿再做人。
实在想不明白,他去问父亲。
父亲抬眼望天,想了半晌,才慢慢说:“虽然孔夫子说孝是天下第一大道,这些年,我私下里也琢磨了许久,暗自觉着,公道才是天下第一大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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