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年秋天我写过一篇《我的杂学》,约有二万五千言,略述我涉猎中外图书所受到的几方面的影响。
其中有四节是关于日本的,文中曾云:
“我的杂览从日本方面得来的也并不少。
这大抵是关于日本的事情,至少也以日本为背景,这就是说很有点地方的色彩,与西洋的只是学问关系的稍有不同。”
概括的说,大概从西洋来的属于知的方面,从日本来的属于情的方面为多,对于我却是一样的有益处。
这四节中所说及的有乡土研究,民艺,江户风物与浮世绘,川柳,落语与滑稽本,俗曲,玩具等这几项,各项都说的很简略,而明治文学这一项却未列入,只在第十八节中附带说及云:
“明治大正时代的日本文学,曾读过些小说与随笔,至今还有好些作品仍是喜欢,有时也拿出来看,如以杂志名代表派别,大抵有《保登登歧须》,《昴》,《三田文学》,《新思潮》,《白桦》诸种,其中作家多可佩服,今亦不复列举,因生存者尚多,暂且谨慎。”
这里所说的理由只是一小部分,重要的乃是在于现今的自觉,对于文学觉得不大懂得。
翻阅旧文章,看见民国十四年的《元旦试笔》中曾经说过,“以前我还以为我有着自己的园地,去年便觉得有点可疑,现在则明明白白的知道并没有这么一片园地了。”
在整整的二十年前,已经明了的说了,把文学家的招牌收藏起来,关于文学的话以后便不敢多说,这回的故意省略也就是为此。
但是仔细一想,文坛脱退固是好事,把过去的事抹煞不提,缺了一部分也不是办法,所以如今且来补说一点,作为《我的杂学》的一节吧。
我与日本文学的最初的接触,说起来还与东京《朝日新闻》有关。
我于前清光绪丙午即明治三十九年到东京,那时夏目漱石已经发表了《哥儿》,继续写着《我是猫》,不久辞去大学教授,入朝日新闻社,开始揭载小说《虞美人草》。
我与先兄住在本乡汤岛的下宿内,看他陆续买了单行本《我是猫》的上册,《漾虚集》及《鹑笼》等书来,平常所看的是所谓学生报的《读卖新闻》,这时也改定了《朝日》,天天读《虞美人草》,还切拔了卷起留着。
后来《虞美人草》印成单行本,我才一读,可是我所喜欢的还是《我是猫》与《哥儿》,《三四郎》,《门》,以及《草枕》四篇中的小品。
《保登登歧须》的写生文我所喜欢的有坂本文泉子,其写儿时生活的《梦一般》我爱读多年,今年才把他译成了汉文,此外有铃木三重吉与长塚节,铃木的《千鸟》与长塚的《太十和他的狗》等都在《保登登岐须》发表,而其长篇《小鸟的窠与土》又都登载在《朝日》上面,我只译过铃木的几篇《金鱼》等小篇,长塚的可惜未及着手。
这些人都与夏目有关的,这里便连带的说及。
夏目以外我所佩服的文人还有森鸥外。
与他有关系的杂志是《昴》,后来有《三田文学》。
森氏著作甚多,我所喜的也只是他的短篇,收在《分身与走马灯》,《涓滴》,《高濑舟》,以及《山房札记》各集中。
《昴》的同人中有石川啄木与谢野夫妻,诗与歌都有名,不过那是韵文,于我的影响很少,木下太郎我也很佩服,但是他写戏曲与美术评论,为我所不大懂的,唯《食后之歌》一册却宝藏至今。
《三田文学》中的森氏作品似以长篇为多,不很记得了,其中有永井荷风,他的随笔论文我很是喜欢,虽然其大部分多是后来所作。
户川秋骨也是庆应大学的教师,大概也在其内,但是初期《三田文学》中仿佛少见他的文章,我所读的都是单行本,所以这里的关系也有点说不清楚了。
户川是英文学者,我所喜欢的却是他的随笔,虽然他的英文学的论文也是同样的有意思。
他的文章的特色我曾说是诙谐与讽刺,一部分自然无妨说是出于英文学中的幽默,一部分又似日本文学里的俳味,自有一种特殊的气韵,与全受西洋风的论文不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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