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曾存在过那样一个人。
她在高压下背弃了他她在自责中沉沦倘若真的如此,世界和生活就都还算单纯。
依旧是盛夏,柳树上的蝉儿依旧一声声长鸣着。
依旧是静静的中午,她溜出了宿舍,穿过暗魅魅的走廊,拐弯,下楼,出楼呀,满墙斑斑驳驳的红纸绿纸。
世界成了一张涂写得乱七八糟的大字报。
不懂。
她追到校门口,那辆运送他们的大卡车已经开动了。
扬起一些尘土。
她到了他的后脑勺。
那使她生出无限怜的后脑勺。
这后脑勺没有向前拉直,也没有向后旋转。
她知道他不会怨恨她。
没有人知道他和她的特殊关系。
没有人要求她特别为他表态。
自从事态明朗以后,他没有找她,她也没有找他。
蒲公英的绒毛儿逆光飞着,旋转着,升沉着,远了,远了
她告别了那个后脑勺,告别了她隐秘的初恋,告别了对世界的天真的法,告别了温柔和羞怯。
她努力忘掉他。
她也的确曾经几乎忘掉了他。
什么在响哦,是电梯顶棚上的风扇。
什么在响哦,是银行里的算盘。
她的丈夫,一个浑身都显示着与世无争的会计,当年正是在银行里,搓着手,谦恭地微笑着,由介绍人介绍给她的。
当时环绕着他们的气氛,就是一些不紧不慢的算盘声。
她丈夫中等身材,站在高个子面前不会使高个子尴尬,站在小个子面前也不至于使小个子惭愧。
她丈夫体躯清瘦而不干瘪,五官端正而不俊秀。
那是个谨小慎微的好人。
“小点声,你小点声”
丈夫时常望着与邻家之间的隔墙,提醒着她,“小声点好。”
一九五八年,银行里和学校里都补划了右派。
丈夫买回来一罐臭腐,小心翼翼地拈出一块搁到瓷盘里,压低嗓门对她总结说“少提意见,少发言,别得罪领导,别管闲事,别胡思乱想”
他就用那臭腐下酒,嘬着滋味,害怕,然而满足。
一九六〇年,人们都听说了关于彭德怀的事。
丈夫带回一包蜜枣来,珍惜地一颗一颗地摆到瓷盘里,对她的小声询问和议论只是不住地摇头,最后抬起眼睛,可怜巴巴地哀求她说“咱们没听过传达,是不咱们不该知道的事情不该议论,是不”
他递给她一颗蜜枣,提醒她吐核时要小心那枣核两端非常之尖,弄不好会刺破嗓子眼的。
他们平平安安地活过来了。
她为他生了两个女儿。
在十年大动乱当中,他们没有被抄家也没有去抄别人的家,没有被揪斗也没有揪斗过别人,没有下干校也没有被扣发过工资,既不是“保皇派”
也不是“造反派”
,甚至也不是“逍遥派”
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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