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君山,深山夜凉,春意迟迟。
下弦月升起在天际,将清辉洒进深山,把“冷清”
、“萧索”
二字挂满山中的崖巅和枝头,将薛真卿的心中悲凉照得那样明晃晃,无处可匿。
薛真卿借着月色疾奔,不料脚下竟被横生的树根绊了个趔趄。
踉跄跌倒之时,再也锁不住眼眶里的泪水,濡湿香腮。
赵凌云一个箭步抢上前,一手拉住她的纤手,顺势又抄住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。
这些流亡的日子里,薛真卿清减消瘦了不少。
春衫之下,赵凌云竟能摸到她的嶙峋瘦骨。
薛真卿抽回被赵凌云握在掌心的手,一把推开,冷冷说道:“晋王殿下,男女授受不亲。”
薛真卿的一句“晋王殿下”
令赵凌云如遭雷殛,这是薛真卿自他受封以来第一次用爵位称呼他,十分尊重也拒人于千里之外。
赵凌云被推开的双手停在半空,微微蜷曲了下苍白的指节也拨不动俩人之间凝滞的空气。
片刻错愕之后,赵凌云恢复了往常的神态,翩翩公子温润如玉,款款深情的翦水秋眸。
他欺身低头看着薛真卿,柔声问道:
“卿儿这是连解释的机会都不打算给我了吗?”
薛真卿侧开头去,避开赵凌云的目光。
她知道赵凌云的那双含情眼是深千尺的桃花潭水,一不小心就会耽溺其中失了方寸乱了心智。
“卿儿你也是认定我贪图皇权富贵,才弃你而去,娶了那西康郡主吗?”
赵凌云毫不避讳,单刀直入率先揭开了这个彼此耿耿于怀的话题。
“难道不是吗?”
薛真卿侧冷冷反问道,“殿下出身冷宫,排行十二,又是庶出,如今能贵为一字王爵之,若不是晋王殿下那神通广大的岳丈大人从中斡旋,怎会有今日尊荣?殿下可敢否认,广元王就是您拣的高枝儿?”
“泱泱西楚大国,就算丢了庐阳皇都和四郡二十七州那又怎样,赵氏皇族仍有西南一隅可以偏安。
您依旧还是西楚半壁江山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晋王殿下。”
赵凌云收起眼里荡漾的柔波,瞬间阴沉了脸色,神情落寞,他站直身子,蓦然背过手,说道:
“罔顾你我年少相识、相知多年……倾心相慕之人竟然也不懂我其中苦衷。”
赵凌云并不急着解释,而是怨怼起薛真卿对他的不理解。
他又把“倾心相慕”
四个字说得缓慢抑扬,顿挫之间尽是勾起往日缠绵的回忆。
薛真卿仰头迎向赵凌云的目光,三分诧异三分心酸三分爱恋,还有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萦绕心头,她喉间紧,不禁略带哽咽地说道:
“晋王既已迎娶王妃,不必再提什么‘倾心相慕’,往日年少不明事理,僭越逾矩,罔顾礼法,私相授受已是大错……臣女担待不起。”
赵凌云并不反驳她,只接着自己方才的话往下倾诉:
“卿儿,你知我母妃为我取名凌云,又许我表字展翼,她的遗愿便是我能有朝一日能够飞出冷宫高墙,一展凌云之志。
可是,你可知,我真正的志向又是为何?”
薛真卿抬起头望着他。
颔低眉的赵凌云看起来还是那般儒雅温柔,一如往昔般的一派“柔曦照春水,暖阳映秋池”
的模样。
深山夜里的微风拂过,吹落一树梨花。
素白的花瓣纷纷扬扬,落在她鬓边和额间。
额间有她当年为搭救赵凌云,奋不顾身冲入冷宫火海时被火星子燎伤留下的淡淡印记,那是她对赵凌云曾经情根深种、至死不渝的证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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