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站起身来,指着身边的儿子。
众将顺着他的手指看去,那是刚刚年满五岁的李存勖。
时光如白驹过隙,父亲爽朗的笑声犹然在耳,而转瞬之间,斯人已去,只留下这片落寞肃杀的小山岗在薄雾中冷冷地盯着自己。
父亲的那番话,莫非是冥冥中的天意?
十八年之后,他率着父亲的旧部来到这里,即将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发动决定性的进攻。
他真的能担得起父亲当众给予的“奇才”
二字吗?
潞州城外,数量庞大的梁军士兵拥挤在夹寨中,木然地等待着又一个漫长白天的结束。
这场看不见尽头的战事已经持续了半年多,主帅换了一个又一个,却依然看不到结束的希望。
漫长的等待早已把这些士兵们的锐气消磨得一干二净。
虽然在梁王朝庞大而有效的战争机器下,他们有吃不完的粮食,有源源不断的军需供给,但和那座孤城中缺衣少食的守军相比,反而他们才更像是失败者。
而此刻,他们的统帅符道昭正一个人待在军帐内,喝得半醉。
在他看来,这是他打过的最不用操心的仗。
听说河东老大李克用刚刚病死了,晋军将领们都忙着争夺权力呢,哪里还顾得上这座小小的潞州城?
按照朱温的指示,他的任务是带着士兵老老实实地围城,等待潞州城里的守军投降,同时等着正在泽州坐镇指挥的新上司刘知俊前来接管军队。
既然这样,除了喝酒打发时间,他还能做什么?
相比较城外的消极散漫,潞州城内却充满了决死一战的悲壮气氛。
得知李克用病死的消息,守将李嗣昭痛哭了整整一夜。
他并不是李克用的亲生儿子,但从小就被李克用收养,成年后更屡屡被委以重任。
在他的心里,李克用就是他的父亲,是他的偶像,是他这一生有意义的原因。
正因为如此,李嗣昭对李克用之忠诚,意志之坚韧人所共知。
他原本好酒,李克用稍稍告诫,便一改旧习,终生不饮。
梁军先后两次以重兵围攻太原,岌岌可危之际,都是李嗣昭以一支骑军在外独当一面,不断对梁军发动奇袭,为挫败梁军的进攻立下大功。
这一次在潞州,面对半年多的残酷围困,李嗣昭统领守军,死守城池,让十倍于己的梁军无可奈何。
朱温曾先后数次派出使者劝降,而每一次,朱温得到的都是使者血淋淋的人头。
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动摇李嗣昭对李克用的忠诚,即使是失败,即使是死亡。
但现在,那个被他视为亲生父亲的人却撒手西去。
第二天,双眼红肿的李嗣昭走上残破的潞州城头。
他召集全城士兵,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:“主公去了,我们唯有以死相随!”
抱定必死之心的人,还会害怕什么?
望着城外密密麻麻的梁军和那些纵横交错,密如蛛网的壕沟,李嗣昭嘲讽地笑了。
他以不足万人的守军,以一座孤城拖住了朱温近十万大军,这已经是一个巨大的胜利。
虽然李克用死了,但他相信,在北边那座他日夜思念的太原城里,他的兄弟们肯定已经有了一个新的首领。
河东不会就此倒下,绝对不会。
更重要的是,不管那个首领是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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