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临湖别墅去到南城一中,要横穿过秦淮河。
若是晴朗天气,南城恰当落日一方,古城墙和吴宫廷都为夕阳落处的黄天衬出明明朗朗的轮廓,每一个桥墩上都镀上一片金,满河都是桨声浮动。
这时候,周自恒会停下自行车,满足明玥想看落日余晖的心愿,她总看风景,他就借著机会看她,偶尔有风把她的头发或者裙角吹起来,他都会觉得心跳在加快。
等到落雨天,江南浙浙沥沥下著小雨,落在河面和篷布上,街道行人扛了或花哨或质朴的雨伞,在青石巷穿行匆匆。
周自恒很喜欢落雨天,他从不带伞,明玥会带一把大大的伞,坐在自行车后座,伸长细白的手,努力替他挡雨,路过低洼或者石子,明玥会不小心扑上前,贴著他,他能嗅到一些和雨水气息不一样的香味,还能感受到少女身体的柔软和纤细。
但无论节气如何,用单车载著明玥上下学,都是周自恒一天最开心的时刻。
明玥会像只小鸟一样,在他背后叽叽喳喳,晃荡著细白幼嫩的小腿,说这一天的事。
每当这时候,周自恒就无比感谢明岱川,觉得这个邻居家总严肃著一张脸的叔叔也是有很可爱的一面的,至少,明岱川让他每天看著明玥,让他接送明玥。
两千年九月,周自恒以零分考入南城一中,创下历史新低。
他半点不低调,张扬又肆意,他不穿校服,一身黑,也不爱听课,靠著和初中部老大的一架成功上位,在学校纵横霸道。
这时候的周自恒,成功地拥有了一个中二气息浓厚的外号——“纵横哥”
。
当然,周自恒还是相当喜欢这个外号的,若不是因为一点点藏在心底的羞涩,他会让手下小弟都叫明玥一声“纵横嫂”
。
这样的一个美好憧景,被他小心翼翼地放在心里,想起来时,嘴都笑得合不拢。
与他风光的举措形成鲜明对比的,是他吊车尾的成绩,零零碎碎,像是破产公司财政赤字,一科一科,从未超出过及格线。
好似幼年的一切光环都被他扯落,他不再是老师眼中聪慧但有点调皮的男孩,而是胡天胡地的混世魔王,只有些小聪明,却不用在正途上。
但他依旧正常升学,未曾被要求留级。
周冲成了学校的常客,有时候是为周自恒的成绩而来;有时候,则是向被打家长小孩道歉,双手奉上医疗费;有时候,也会是因为正常的家长会而来,他就坐在最后一排,穿著笔挺西装,听老师说“某些同学”
近来的坏事,面上不见半分怒气。
周冲像变了个人,对周自恒事无巨细,事事上心,不管周自恒是否关心,他都会和儿子说说近来公司里,生活中发生的事,也把自己的行程好好同儿子说,但周自恒只是应答一句“知道了”
,转头便忘。
一块看不见的屏障横亘在两人间,坚固、封闭,无法打破。
四月末旬,谷雨已过,江南被渐浓的暑气熏开。
周自恒骑著自行车,在临湖小路等著明玥。
他双脚分开,立在自行车两边,懒散地弯起,有一下没一下地按著前头的响铃,催促道:“快点下来,要不老子我不等了啊。”
才过变声期,他的声音较幼年低沉,却仍旧清澈,像穿城而过的秦淮河,令令清清。
明明是说著很不耐烦的句子,但语气没有丝毫不耐,反倒是带著些调侃,尾音上扬。
“来了来了。”
明玥拉开窗户,弹出头,往外应答,“周周,你等我一小会,就一小会。”
她急急忙忙的,竖起一根食指,语气恳切。
“嗯。”
周自恒挑了挑眉毛,佯装生气,应了一声。
屋子里传来明岱川的嘱咐声,又有江双鲤的碎碎念,明玥统统应下,拉开门,小跑著就出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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