令窈一个人坐在屋里吃满桌佳肴,一边吃一边怨梁厚不识好歹。
没有人陪着,再好吃的东西也嚼之无味。
想要唤人进屋作陪,话到嘴边,觉此时此刻无人可唤——鬓鸦被打去了绸缎铺子,她给梁厚定的那几身衣袍退掉不要了。
郑大老爷回屋午憩,早就睡熟。
已不是在临安,少了这个还有那个,身边不缺人陪。
这是在汴梁,前世她心心念念想要回来的地方——
回来了,却寂寥得很。
令窈狠狠咬一口胭脂鹅脯,猛灌一盏梨花春,酒辣得她双颊晕红,鼻头一抽一抽。
许是眼眶泛起水雾的缘故,视野中依稀有人影出没,她含着几分醉意微眯双眸,问“是谁在门边?”
梁厚抬靴迈进屋中。
令窈秀眉拢紧,转过身子背对他坐,将嘴中没来及咽下去的鹅脯肉吐出,一改刚才口齿不清的毛病,语气正经“我道是谁,原来是梁大相公回府了。”
她歪了脑袋,单手托腮,悄悄瞥他,望得他手里攥着什么,像是银票。
屋外有奴仆来往搬箱子的动静,有人细声讨论“这么多金银财宝,全是宫里赏的,我们家大相公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。”
“你懂什么,从前陛下赏过更多的财宝,只是大相公不肯收下罢了。”
“那这次怎么就肯了?”
“谁知道呢?”
笑声渐起,有人道“说不定是为了屋里那位小娘子,毕竟铁树开花嘛。”
令窈拿起一个馒头扔到门板上,弄出声响,屋外奴仆立刻噤声,放下箱子匆忙离去。
梁厚朝她那边睨一眼。
她一副主人模样,姿态悠闲自如,仿佛她才是这梁府的主人,而非远道而来的客人。
他无可奈何收回视线,弯腰捡起地上滚落的馒头,撕掉沾了灰的面皮,将馒头放回桌上,道“孟铎难道没教你粒粒皆辛苦这诗吗?”
令窈红了脸,故作淡然,仰起脸直视他“这诗不用他教,我三岁时便已习过。”
梁厚一愣,敛神道“是了,不关孟铎的事,是那时教你的老师无用,所以你才会忘掉诗中训诫之意。”
令窈自知说错话,思前想后,细声安抚“若要较真,我并未对你行过拜师大礼,你是舅舅的老师,算不得我的老师,你本就不必教导我,又哪来无用之说?”
梁厚笑了笑,走到一旁盛了水的铜盆净手,坐回桌边,拿起没了面皮包裹的馒头,扯下一小块开始吃。
令窈伸手去拦,他怎么回事,怎能吃那个被她扔到地上的馒头?
梁厚“粒粒皆辛苦。”
令窈想了想,动作迟疑,重新伸出手,尝试着从他手里分得半个馒头。
梁厚眼神打探你真要吃?
令窈点点头。
梁厚笑着掰开馒头,递到她手心。
令窈一口气将半个馒头吃完,差点噎死,灌了茶顺了气,抬眸闯进梁厚的目光,他眼神欣慰,仿佛严父望女成凤心愿已成。
她幼时丧父,不知父亲是何物,身边除了内侍,就只有舅舅与梁厚两个男性长辈。
舅舅宽容,梁厚严苛,舅舅给她温情陪伴,梁厚教她识字念书,两个人的身影偶尔会重叠,小时候她脑海中父亲的模样,一半是舅舅,一半是梁厚。
令窈低下脑袋,想到素日孟铎对她的教导。
君子坦荡,始于认错。
良久,她长睫微颤,羞于难为情,字字烫嘴“之前你离府,是不是因为生我的气?你若真生气了,我向你赔礼道歉,这是你的府邸,我不该自作主张替你整修。”
一句话说完,对面迟迟没有回应。
令窈呼吸黏稠,有些委屈。
她嘴里一句狡辩都没有,他还嫌不够吗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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