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会儿带出这妇人,见楚州官员依旧百般抵赖,便抛出了账册,叫人一页页大声宣读,还没读上两页,厅堂里的一众官商便大汗淋漓。
段元琛随即命人捉了税吏从前的那位上官,如今已是正四品上的都尉,不听他哀告,跳过了堂审,当场便喝令推出去斩首,随后将人头放于盘中端了回来,置于桌上。
众人做梦也没想到,这个从天而降的七皇子看着犹如面善佛爷,手段冷酷竟勘比罗刹。
望着地上那颗片刻前还能说话,转眼便只剩睁着双空洞眼睛的血淋淋人头,个个面如土色,几个胆小的,见七皇子目光扫过来,当场便下跪求饶。
军饷缺了的那一大块下月亟待发放,段元琛此行的目的并不在杀人或肃清政务,而是怎么尽快先逼这些人把吃了进去的钱吐一部分出来。
所以非常之事,便用了非常手段。
这一招果然奏效,对着血淋淋的人头和白纸黑字的账簿,地方官员纷纷改口,表示尽力筹措所需银两以补足亏空,更有在场的几个当地富商,见自己的名字赫然在账簿上有列,吓的不轻,当场也表示愿意认捐银两以支持朝廷赈灾。
接下来事情果然便顺利了。
不过半个月,总共五十万两银子便筹齐,发往了神京。
既办完差事,段元琛便与户部胡大人一道回京。
那位胡大人起先接到这差事时,以为必定要大费周折,更做好了与自己前任一样无功而返的准备。
他万万也没想到,这个十年前曾一怒出皇城的年轻皇子不但有善战之名,处置起政务竟也游刃有余,进退自如,不禁肃然起敬,心里对他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,一路上恭恭敬敬。
一行人是在上午抵京的。
当时离皇城还有几十里路,段元琛却忽然停了下来,让胡大人先行入城向皇帝复命,自己调转马头,折了一大段的路,在傍晚时分赶到了这里。
安姑姑告诉他,双鱼此刻应该在枫林湖边,他也没多想什么,当即找了过来。
此刻当他终于见到了她,和她相对而立,中间隔着不过数尺的一段距离时,段元琛才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这个举动是何等的孟浪!
……
这一趟差事,最后虽然侥幸得以顺利完成了,但他却不像同行的那位吏部堂官胡大人。
他没有半点欢欣得意。
甚至可以说,回程的路上,他始终心思重重。
他曾经以为他这一辈子将会终老于戈壁。
或者最后战死于黄沙。
而遇到那个他少年于午后窗下读书困倦时偶尔曾憧憬过的“东邻之子”
,为心爱的姑娘在镜前描妆簪花,大约便是他此生梦境里除了铁血大旗之外,最柔软、也最飘忽的一笔水墨丹青了。
但无论怎样,他也没什么可后悔的。
他只是遵从了自己从少年时便选择了的信仰。
有些人的信仰会慢慢地被改变。
但他不会。
他是一个固执的人,这一点,恰好便继承于他那位父亲。
但现在,段元琛却知道,一切都在慢慢地发生着改变。
从他被皇帝的一则诏令召回京后,他就知道了,很多时候,即便人的心里依旧对当年事耿耿不忘,但随了血缘而带来的那种牵连,是这世上最利的青锋也难以一刀斩断的。
他不愿被皇帝牵制。
但每每看到记忆里那个他曾以为可吞七国、并九州的父亲而今苍老到连和自己说话都需要仰头望他时,他竟就不忍心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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