好在还有这一亩多地,我想经营个花房,再盘个门面,开家花店,养活我们母女三口大概总支撑德过了。”
一件大事就这样在三言两语间决定下来,妈妈遂决定关闭爸爸的诊所,改开花店,取名“花之恋”
。
我家住在西安市南郊大雁塔十字往东的西影路上,妈妈是农村户口,名下有一亩半地,就在青龙寺后坡乐游原上,李商隐写“夕阳无限好,只是近黄昏”
的地方,原本一亩种菜半亩种花的,现在全重新翻过了改成种花,又搭了一架暖棚,专门试验珍贵花种,郁金香天堂鸟之类。
那一堂黄花梨木的明清家具,由宜中师兄卖了三十万。
家具被抬走的那天,妈妈表现得很平静,还化了淡妆。
这是爸爸去世后她第一次打扮,神情中有种素洁的美,看着那些又硬又呆板的木头桌椅被搬出去,深色淡淡地,好像全不关心。
反是宜中十分痛惜:“黄花梨木材料有限,将来必然价格高涨,这样子全堂出售,是贱卖了。”
邻居们全挤在巷子里看热闹,小声议论着白家穷了,败了,没落了,啧啧地咂着舌头,可是眼睛里是欢喜的,探头探脑地窥视着,生怕漏掉一半点新闻。
住在这里的人,大多数都在爸爸的药店免费看过病或取过药,谁家有了急症,或者谁家钱紧,爸爸从不会计较。
可是现在我的家散了,在他们的眼中却看不到哪怕一丁点儿同情或温情,有的,只是幸灾乐祸。
姐姐故意地和那些躲躲闪闪的冷眼对视,逼着他们扭过头去。
而我悄悄攥紧了拳头。
没有人知道,就在昨天晚上,我半夜里爬起来,在每件家具的隐秘处偷偷刻下了一个“白”
字。
这是个秘密,就连大师兄我也不会告诉。
爸爸的诊所关了,我从此告别那一格一格的小匣子,那泛着药香味儿的戥子秤杆。
摸着大门上擦得锃亮的铜环,我哭了,眼泪一滴滴落在青砖地上,是无以言喻的空落绝望。
要到这一刻,我才真切地意识到,爸爸死了,我的世界改变了。
所谓死,就意味着消失,意味着决裂,意味着没有,意味着彻底的改变。
有人搭住我双肩,那是宜中,他说:“白术,我们谈谈。”
我转过身,投进他的怀中,任眼泪洒落下来:“大师兄,我想爸爸,我真的很想爸爸。
昨晚我梦到他,他在给人诊脉、开药方,我听到他的声音。
大师兄……”
我们在石阶上坐下来,坐在有着锃亮铜环的大门前,我将头伏在他的膝上,他轻轻抚摸着我软而厚的头发听我诉说。
“我常常会梦到爸爸。
早晨醒来,会听到他在隔壁读书、咳嗽,他的茶杯盖碰到茶杯的声音。
我把手按在门上,可是不敢推开。
我知道爸爸在那里,但是如果我推开门,他就会消失……”
我仰起头,哀求道:“大师兄,我好想她,你扮我爸爸给我看好不好?”
宜中深深看进我的眼中去,脸上充满怜惜疼爱,那真是一张有灵魂的英俊的脸。
他把三只手指搭在我腕上,沉下声音说:“姑娘,你脉细而沉,虚火上升,气滞阴伤,情志郁结,是郁症之象。
郁症,有六气之郁,有五志之郁。
所谓六气之郁,即六气外来之邪,郁而不解……”
言谈举止,都像足了我父亲,我不禁更加泫然。
然而他蓦地一转,忽然说:“我给你开个药方:四钱离忧草,三钱快乐花,两钱舒心车前子,碾碎成药,以一钱开心玫瑰花做引,红泥小火炉文火慢煎,三碗忘情水煎成一碗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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