邓瑛没有再说话,侧身让到一边,作揖相送。
雨水在地缝里恣意地流淌,草根碎叶虽然卑微,此间却各有其位,邓瑛着眼前的一片凌乱,竟觉得心里莫名好受了一些。
他一直等白焕走出太和门,才直起身。
过了酉时,四下开始点灯,邓瑛走回值房时,郑月嘉刚走,给他留下了一套用蓝布包裹的。
旁边还有一副药,也是用油纸包着。
内侍李鱼跟邓瑛说,这药是郑秉笔在御药房取的,对邓瑛的身子好,让他不要张扬,在后宫里找一个宫人,借娘娘们宫里的内灶煎了就好。
六宫内倒是各有各的火灶,护城河这边的值房却没有。
但内侍们的伙食又必须要自己做。
这种情况下,在外搭灶毕竟麻烦,且遇上个事务繁忙的侍候,大多顾不上饮食。
所以逼不得已,有些内侍便会在六宫各处找上那么一个宫女搭伙吃饭。
宫女本没有白白多操一份的心的道理,但架不住这些人殷勤。
深宫寂寞,又都是伺候人的奴婢,说话做事都得提着一口气,惺惺相惜起来,有时竟比情郎还暖几分,久而久之,这宫里对食的风气就起来了,有点子地位的太监,都盘算着攒钱,找上那么一位菜户1娘子。
李鱼跟他传达完郑月嘉的话后,难免也调侃了一句,“你若要寻个娘子,我只有尚仪局的女使配得上。”
邓瑛没接这些话,把药放到箱柜里,关门点灯,之后脱下已经被雨水淋透的袍衫和鞋袜,身上干燥了,却反而觉得比将才在雨中还要冷。
李鱼在门外问他,“你里面还有炭吗我想着天还没黑透,想去惜薪司碰碰运气,还能不能支领。
邓瑛走到门口应道“二月了,惜薪司现下还供炭吗”
“有门路啊。
惜薪司的掌印是我姐姐的对食相公,心疼我姐姐得很,我姐姐能揪着他耳朵骂他,我这儿过去跟他说一声,他敢不给,再说,都是吃宫里的,陛下烧剩的星子,偷偷给我们给一点又不算什么事。”
邓瑛听完笑笑,“你去吧,我不大用得上了。”
李鱼在门搓了搓手,“那成,你若觉得冷了,找我便是。”
说完踩着雨坑子,噼里啪啦地跑远了。
邓瑛在床榻上坐下,低头解开侧带,重新换了一身中衣。
天时还不算太晚,他不想那么早睡下,便随手从郑月嘉送来的里随手抽出一本,摊到膝上时,见是千字文。
这是内学堂的启蒙,主要教阉童识文断字。
贞宁年起,朝中的文来往量很大,识字宦官的人数,还不敷内廷二十四衙门的需求。
所以内房一直在试图增补翰林院的讲学官。
但这毕竟是一种比较扭曲的师生关系,翰林院中的清流大多不想把自己牵扯到内廷里面去。
直到白焕奉诏,亲自入内学堂给阉童们讲学,又把杨伦也一道荐进去之后,无人应诏的现象才逐渐好起来。
邓瑛手上的这一本是白焕在内堂做讲学的时所用,上面的批注不算多,但每一处都写得很详实。
那字和白焕的性情相似,一就很费功夫,虽然极小,但笔力到位,一点也不潦草。
邓瑛把灯挪到手边,曲臂撑着下颚,一页一页地翻读。
外面雨下小了,护城河里的水涨得很高,流声越来越汹涌。
灯油见底的时候,外面忽然想起了敲门的声音。
邓瑛以为是李鱼回来了,压下本抬头朝门口道“门没挂栓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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