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这般说完,又长久躬身不起,叫纪雪庵再发不出怒气,挥袖一抬,冷哼道:“不逞英雄了?”
程溏赧然一笑,连声称不敢。
纪雪庵也不理他,转头看四周景色,皱起眉毛,“真是狼狈,好一阵乱逃,如今只知身处那亭子北面。
青浮山上别无人家,都是万家地界,眼下着实于我们不利。
所幸万家地势复杂,藏身倒是便利。”
程溏撑着树干,倚在身旁一棵树上,慢吞吞道:“主人有何打算?”
纪雪庵冷冷一笑,“万家怎么可能就此放我们活着走?也罢,不将那些正道人士救出来,我也没准备走!”
程溏听他说话时闭着双目,而后睁开道:“那些人同时身受魅功和摄魂术,却是大大麻烦。
魅功认主,即便他们失去神志,只要魅主开口,他们便会乖乖照做,只有杀了魅主才能解除。
但摄魂术却与施术者无关,先前那女人以筝音摄魂,往后多半也以音律操纵,若有人懂得摄魂术,亦可反其道行之,将邪术解开。”
纪雪庵若有所思,沉吟道:“看来还是后者更易解除,前者却要杀了那个跳舞的人?”
程溏半闭着眼,轻声道:“坏就坏在我与主人都不会摄魂术,不然先前便能以声响搅乱施术,与那女人相抗。”
他们虽不会摄魂术,程溏却是会魅功的。
解除魅功除了杀死魅主,分明还有别的法子,便是程溏先前唤回他心神的办法。
程溏合上双眼,头顶密叶在他脸上落下阴影,实在没有力气再说话。
纪雪庵默默看着他,那些在心头一滚而过的话,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他走上前揽住程溏身体,坐在树下,抱着他的头枕在自己腿上,“困了便先睡一会,万家人一时也未必寻得到此处。”
之前程溏在繁月阁跳完舞后便昏睡过去,今日更要与那绿衣少年相抗才能转移自己的目光,耗费的心神只有愈大。
程溏细瘦的手指捉住他的衣襟,闭目低喃道:“我不睡……还不能睡,主人……还不安全,让我闭一会儿眼睛……我不睡。”
纪雪庵闻言心中一颤,竟有一股从未有过的疼,自心口细细密密泛起,比身受内伤时还要深,却又偏偏带着一丝丝甜。
他的手情不自禁轻轻抚摸着程溏的头发,安静无比的深林中,却听见自己难以置信般温和的声音:“那就闭一会儿眼睛,别说话,我说什么,你听着便好。”
他顿了顿,才继续道:“今日诚然是你救我,若非如此,我如今也丧失心神受人操纵,同一具行尸走肉。
你方才谢过我,我却更要谢你。
程溏,多谢。”
他们相识这些时日,却是纪雪庵头一次开口唤他的名字。
程溏蜷在他腿上的身体微微一颤,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笑容。
纪雪庵的手指慢慢滑到他的脸颊,并没有什么目的,仅仅从心底忽然很想触碰他。
他目光望向远处,轻声问道:“你认识那个跳舞的人么?”
程溏伏在他膝上的脑袋缓缓摇了下。
纪雪庵又问:“他是魔教中人?”
程溏停顿许久,才微点了下头。
纪雪庵轻柔地摸了摸他的脸,终于问道:“那你是魔教的人么?”
却没有人再回答他。
静谧林深处,只听闻程溏绵长呼吸,终是抵不住困意堕入黑沉。
纪雪庵一动不动,不忍惊扰他半分,还停在程溏脸颊上的手指,却不知何时被什么东西沾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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