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饭用过一半,他终于忍不住,身子往后靠了靠,透过面前那滟滟的红酒杯偷偷去瞧她,她那精致的脸颊和白衣在那郁金香形的高脚杯里微微着光,他伸出手指,轻轻晃了晃杯脚,她也随着那杯面的酒水晃动起来,正心神恍惚之际,她忽然从他的杯中消失了,顾北铮猛然抬起头来,见她已俯过身,与旁边的一位外宾侃侃而谈,那一口法语,说得温软流利,一时间,目光竟舍不得离开她。
到了次日上午,一行人到武和路的公署大楼开会,因为是商议合办银行的细则,除了财政司的要员,倒还新来了一些白苍苍的学者,都是公署大楼经济顾问。
那法国银行团的人十分难缠,提出的条款一条比一条苛刻,双方唇枪舌剑了一上午,也没达成一致。
到了十二点,会议已经到了僵持的地步。
那一个个阁老要员,都是眉头紧缩地在那里抽烟,会议室里没一会儿便烟雾缭绕。
沈涵初在烟雾里站着,呛得几乎要掉泪。
墙上的一只珐琅金挂钟,出当当的响声,只见顾北铮将文件往桌上一丢,淡淡地道:“诸位今日都辛苦了,公署大楼里为各位准备了薄宴,这合约,等用过饭了再商议。”
沈涵初忙向法国公使与银行团的人翻译,众人听了便纷纷起身,由罗昌伦引着往会议室外走。
顾北铮却在那里不紧不慢地理着一些文件,等人散得差不多后,方才俯身,对着杨魏轩耳语道;“马上去给大总统电报,放出四国银行欲与我们合作的消息……”
用过饭后,顾北铮却不再急着开会,只是让杨魏轩找了帮玩乐的高手,带着这群人四处消遣,灯红酒绿地招待。
沈涵初也只好跟着杨魏轩与银行团的人在各个场子间奔波。
一玩就是两天。
到了第二日晚上,熙春园正有红极一时的名角凤九春的演出,顾北铮让杨魏轩早早订下了最好的包厢,只带着他们去听戏。
他们坐的二楼的包厢,是个视野最佳的雅间。
胡桃木的桌椅,水墨色的帘子,茶房十分殷勤地往这里送茶倒酒,点心果子摆了满桌。
凤九春正唱着正是他那成名曲《牡丹亭》,手中一柄梅花折扇,眼波流转,声色绝美。
待唱到那一句“最撩人春色是今天,少甚么低就高来粉画垣,原来春心无处不下悬”
时,那细腻婉转的“水磨腔”
,犹如幽咽的洞箫声,又如春风拂面,说不尽的锦绣风光,楼下的戏迷票友,早已喝彩如雷!
连那公使夫人,虽语言不通,却也满脸惊艳之色。
沈涵初听着这曲《牡丹亭》,只是想起那年元旦,他与楚劭南在坡子街上的浓情相依的情境,那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,如今他与她越洋相隔。
她这样怔怔地想着,一时间心神恍惚,十分黯然。
那公使夫人听得饶有兴趣,便问道:“11eshen,se,cestoi,cettehistoire?”
(密斯沈,台上演的是个什么故事呢?)
沈涵初这才回过神来,忙敛了敛神色,将这《牡丹亭》的故事与她说了一遍。
那公使夫人原也是个喜欢看戏剧的人,今夜见了这昆剧,初一看这满堂的水袖罗衫,香扇兰指,分外新奇;又听这丝竹管弦,声色旖旎,又是分外动听。
等到沈涵初与她讲了这故事的原委,竟又是另一番感动,直呼浪漫,说是比那莎温的《罗密欧与朱丽叶》还要浪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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