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,顾茫识趣,知道他火气大,也不想跟他争,于是不再多说,顶着荷叶就从池子里站起来,往水阶上走。
和墨熄不一样,墨熄泡汤泉习惯留一件亵衣,顾茫却把衣服全脱了,墨熄他出水,一眼就瞥见了暖雾迷蒙里那双修长紧实的腿仿佛被什么烫了似的,墨熄一下子别过脸去,竟连耳根都红了。
“还不快把衣服穿上”
“哦。”
顾茫上了岸,脚步声嗒嗒地行远。
或许是因为他心智不全,做事情总容易丢三落四,他上去之后忘了自己把衣物丢在了哪个旮旯里,左右了,瞧见紫竹亭中墨熄端端正正摆好的换洗祭祀袍。
自己的衣服是衣服,墨熄的衣服也是衣服,左右找不到了,不如就捡个现成方便,穿墨熄的衣裳。
顾茫这样想着,挠了挠头,往那边走去。
白衣哗地招展,一件件穿戴,内袍,腰封,帛带。
全部穿好后,顾茫的目光就落在了这根帛带上,他把帛带握在手里,有些发愣,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放。
帛带帛带该佩于何处
他站在昏黄的铜镜前,比划着那根一字巾,试试当腰带,太细了,试试绑头发,又好像太粗了。
怔忡地出了好一会儿神,颅侧忽地刺痛,顾茫蓦地抬手扶额,眼前却极速闪过一些与这帛带有关的零落碎片。
那是一个熟悉的场景,在甲板上,有个面目模糊的男人站在自己跟前,沙哑地说“顾茫,你回头吧。”
你回头吧
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冒出这么奇怪的画面,但依稀觉得自己额前好像歪斜地佩戴着这样一条蓝金色的一字巾。
他听到自己冷笑着,对那个绝望地,来寻觅自己的男人说
“这种纯血贵族的巾带,无论我在贵国怎样入死出生,建立多少奇功声名。
因为我的出身,我都永远别想得到。”
那个男人嗓音里尽是血腥之气和悲伤愤怒,真奇怪,一个人隐忍着那么多情绪,背负着那么多矛盾,怎么还能这样冷静地说话,这样执着地开口。
那个人说“那是祖辈牺牲的英烈之子才有的勋带,你摘下来。”
“是吗这是一个挺年轻的小修士戴的,我的手下一刀割了他的头,我这带子做工精致挺好,戴在死人头上可惜了,所以”
所以怎样
画面闪了过去,顾茫回过神来,一面为自己脑中突然冒出的对话感到惊异,一面怔忡于这根帛带的似曾相识。
他对着等身的铜镜了一会儿,犹豫着,最后在镜子前,把一字巾歪歪斜斜地佩在额端对,是这个位置他心中好像有一种沉睡的渴望,一种难言的酸楚与迫切。
他好像盼着能戴上这根帛带,已经很久很久了。
这个过程中墨熄一直没有回头,直到顾茫穿戴完毕,走回到池边,问道“我好了,要等你吗”
墨熄这才紧抿着嘴唇,面色阴沉地侧了脸来。
就这一眼,他蓦地怔住,紧接着一股怒恨交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炽流挟风裹雨直冲脑颅
“顾茫”
月色花影里的顾茫,祭祀服长衫刺雪,袖角悬金,重重叠叠束了三道腰封,长袍曳地。
但这些并不算什么,让墨熄眼睛都开始发红的,是顾茫佩在额前的蓝金色一字巾那是,那是重华英烈之子的正装佩饰
精烈之佩
而墨家世代功勋,祭祀时自然也不能少掉这一要件。
顾茫此时私戴的这一条,正是他父亲留下的遗物。
墨熄的心像是被尖刀刺剜,血肉俱裂的痛楚从多年前奔踏而来。
墨熄几乎是震怒地“你你好大的胆子”
顾茫怔了一下“什么”
“谁让你动这些东西的”
墨熄厉声道,“把你头上的精魂佩摘下来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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